曾聪明明显感觉到刚才还兴致勃勃的队伍马上沉寂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有个年轻人实在是忍不住，向领头的叫道：“老大，我们不会就住这里吧，当时你们招聘的时候，可是说除了包来回机票，还有海景房可以住，并且宿舍配有保姆呢，这算怎么回事？”。领头的嘿嘿一笑，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他往窗外指了一指说道：“那边就是大海，明天天亮你就可以看到，保姆也有，不过只负责做饭，能保证你吃饱。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今天你们第一天来，我不想咱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饭在走廊，大家吃完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想走的也可以，先把来时的机票钱给付了，再交5万违约金，这都是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事，交完我马上把护照给你”。
听领头的这么皮笑肉不笑地一说，刚才不满的年轻人努努嘴不吭声了，这些新来的大部分都是刚毕业的学生，平时在国内娇生惯养，出国看到条件这么艰苦有点怨气也很正常。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来到这都是为了拿一份高工资，吃住也只能将就将就了。所以领头的一走，就开始没骨气的分头找床位了。曾聪明算是吃苦吃惯的人，他可没那么矫情，对他来说有个地方睡就可以，但首先要填饱肚子才行。
所以，他第一时间不是去找床位而是直接奔向了走廊，盛了满满一碗米饭，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虽然饭菜早已凉透，但却是他最近吃得最香的一次。刚把碗放下打个饱嗝，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递了一根烟给曾聪明，说道：“老哥，认识一下，我叫姚文山，从河南南阳来的。我看这群人中就咱俩年纪比较大，咋了，你也是赌干输净了才过来？”。
曾聪明虽然不抽烟，但想着在这里有个要好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感觉对方没有恶意，就接过烟点上火，顺势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装作吃惊似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姚文山吐了个烟圈，得意地说道：“能出国打工的人，要么就是那些狗屁不懂的小孩，一毕业就想挣大钱，被忽悠到这里，要么就是我们这些人到中年，一事无成还在国内混不下去众叛亲离的人，符合这个条件的，除了吸毒就是赌博了，我看你这体态应该不是吸毒仔”。
曾聪明呵呵一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没再解释下去，毕竟他是半路加入的这个队伍，怕说多了漏嘴，被人察觉，再说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还是少说为妙，万一是公司安排的眼线，估计今晚就要被赶出去了。
假的全部说，真的不全说，这也是师傅黄显通多次告诉他的道理。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不到七点半，整个宿舍楼就嘈杂起来，那些之前就入住这里的老员工已经起床了，刷牙的、洗脸的、拉屎的、吃早餐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想再睡已经是不可能了。曾聪明这群新来的也都起来洗漱，赶紧去排队吃早餐。刚吃完，领头的就来到了宿舍楼，让大家到楼上的一间会议室集合。
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两间宿舍打通，放了几张座椅和一部投影仪而已，原来今天是新员工培训，培训完才有资格去大楼里上班。领头的先拿个小本给每个人登记一下基本信息，估计是做人事档案用，随后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印有公司规章制度的纸张，仍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家趁老师还没有到，抓紧背诵一下公司10条规章制度，一会如果老师提问到哪条不会背的话，按规定可是要受惩罚的呦”。曾聪明一看这10项规章制度，顿时傻了眼。
公司10项规章制度（必学）
1.坚决服从管理安排，完成每日学习任务，勤奋学习，牢记自己来公司的目的是什么。
2.严格遵守公司的保密制度，不得泄露公司的商业机密，业务员不得与客户有任何私下联系。
3.总群禁止聊一些与工作无关的内容，上班期间不得玩弄与工作无关的任何事情。
4.员工严禁私自注册平台账号参与赌博或伙同他人等造成公司损失的行为，一经发现直接扣除当月底薪及月绩，并**司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
5.上班期间私人手机按公司部门要求放在指定位置，一律使用工作手机。下班时必须关掉电脑，工作手机必须充电。
6.微信号没有加两个自行辅助解封的，微信号的费用自行承担，（特殊情况除外）。
7.无特殊情况，严禁员工加附近的人和公司以外的人交流公司有关资料及内部机密，包括工作室拍照、发位置定位等。
8.上班禁止大声喧哗，一律用国语交流。
9.未经同意，擅自外出者或者迟到早退，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扣底薪人民币300元，第三次直接开除。
10.员工离职，其在职期间使用的设备、微信账号以及其它聊天账号需无条件上交，不得调拔离间或煽动在职人员离职。
这10项规章制度虽然不长，但是从入职培训到日常工作再到离职纪律，甚至是在上班期间用什么语言交流，全部规定得清清楚楚，而且处罚规则还特别严厉。曾聪明之前做“***”“八件套”生意的时候，和那些网赌公司的老总打过交道，虽然不清楚他们下面具体是怎么运作的，但是知道他们个个都心狠手辣，所以也就不敢怠慢，赶紧背了起来。但显然，那些刚出国的菜鸟并没有把领头的那句“不会背要惩罚”的话记在心上，三三两两坐在那里聊天，其中有个女孩仿佛特别放肆，整个培训室都是她的笑声。
8点半，三个男子进了培训室。其中一个“眼镜男”，是个30出头的年轻人，穿一件粉色短袖衬衫，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径直走到了讲台上，打开电脑调试起PPT。另外两个矮矮胖胖的，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直接坐在了最后，面对房间里20多个人好奇的眼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眼镜男很快调整好了PPT，看到下面三三两两仍然在说话，就干咳了一声说道：“先给大家说个规矩，也是我们和盛和公司员工需要遵守的第一规则，请大家在参与与公司相关的任何活动时，把自己的私人手机放到指定位置，调成静音。这条规矩我只说一遍。请大家现在马上把手机放到室外的桌子上”。下面的人听到后，有的赶紧照做，姚文山和曾聪明就是这种人，有的则根本不放在心上，故意走到外面转一圈，但是却没有把手机掏出来，曾聪明看到笑的最厉害的那个女的就是这种操作的，他心里暗说：“大美女啊，今天估计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啊”。
眼镜男其实就站在讲台上，门口的事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在大家都回来坐定后，并没有去检查大家手机是不是放在那里了，而是抽人提问规则制度的背诵情况。昨天那个抱怨宿舍居住环境的年轻人坐在第一排，第一个就被叫了起来。眼镜男拿走他面前那张印有规章制度的纸，问道：“公司规章制度第9条是什么？”大家以为提问只是出一个判断题，比如擅自迟到、早退第二次会罚款300还是200元，但没想到是全文背诵。再加上这个年轻人刚才根本就没有背，自然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眼镜男努了努嘴，后面那两个矮胖子跑到前面，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年轻人架到外面，乒乓一顿乱揍。培训室内的人听到之后，各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两个眼睛都赶紧盯着规章制度，抓紧一切机会背了起来。
紧接着又提问了几个人，除了曾聪明能流利背出来，其他基本都是被一顿胖揍。整个培训室早已经变得鸦雀无声了，每当前一个被胖揍的回来，剩下的人都紧张得浑身颤抖，生怕自己被提问到，仿佛是待在饭店门口待宰的鸡笼里面。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培训室忽然想起了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大家循着铃声一看，来自那个笑得最大声的美女，也是整个培训室中仅有的两个女子中的一个。刚才被打的都是男的，大家以为眼镜男会对这个女人网开一面，但所有人都猜错了，眼镜男照旧是努了努嘴，两个矮胖子照例是提溜出去一阵胖揍，一点面子都不留，一阵尖叫之后，这个美女再回来已经是口鼻留血、头发凌乱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神气。
经过这一顿“杀威棒”，大家才知道，公司的规定、公司经理说的话，都必须一板一眼去执行，否则迎来的就只有惩罚，在***的菠菜公司，没有道理可讲、没有法律可讲，更没有人权可讲。眼镜男接下来的讲课非常顺利。他开口说道：“你们每个人，首先要放弃你的任何幻想，也放弃你的任何架子。实话告诉大家，和盛和公司是一家正宗的赌博公司，你们从今天起，就正式变成了一条狗，不是狗推、狗客服，就是狗人事、狗代理，你们在这里，就要像狗一样服从管理，听口令做动作，做得好的，公司会赏给你们肉吃，做得不好，自然会有惩罚，这10条公司的规章制度，公司会随时抽查，只要答不上来，除了被打，还要罚款500元。你们听明白了吗？大家齐声答道：“明白了”。眼镜男紧接着又说道：“在这里工作，首先要清楚公司的架构。我们和盛和公司是一家正规的赌博公司，有老板，有代理，有财务，有人事，这些都是公司的管理人员，你们必须要尊敬。
你们这些人，都要从狗腿也就是业务员做起，去利用一切办法找人来我们的赌博网站投注，让他们多投钱。以后做得好，可以干个组长，甚至可以干到代理。但如果在三个月内完不成公司规定的业绩，就必须交10万违约金，然后走人。你们听明白了吗？大家又齐声答道：“明白了”。接下来，眼镜男又讲了业务员的一些工作方法，比如如何包装自己，如何推广网站，如何能快速成交，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不但是为了不在提问环节中因为答不上来而挨打，还是为了能真正学会这些知识，好挣到大钱，不枉千辛万苦来这里受苦。一天下来，不少人都挨了揍，各个在宿舍里骂娘，但曾聪明却十分感激这堂课，因为他有基础，所以在课堂上表现非常好，给公司讲师留下了美好的第一印象，为他在和盛和公司后来干的一番大事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狗推的悲欢生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的这些菠菜公司，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江湖之一。
曾聪明也算是混迹东南亚的老狐狸了，他完全知道自己目前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因为公安部“3.26”专案的事，他有可能已经被列为网上逃犯，有家不能回；上家已在西港甚至整个柬埔寨对他下达了封杀令，没有发展空间；自己身无分文、护照遗失，几乎寸步难行。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够委身于这个赌博公司，想办法活下来，如果上天眷顾，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而现在急需做的，就是赶紧适应这里的生活，让自己少吃点苦。
少吃苦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所以，结束了一天培训的曾聪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死狗似的躺在床上，而是在洗漱完毕后先去安慰下姚文山——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汉子虽然没有被打，但是被“眼镜男”骂得不轻。姚文山顿时感到遇到了知己，和曾聪明一起抽了几支烟，还塞给他一大袋从老家带来的河南特产。
曾聪明拿着特产返回自己的床铺后，连拆都没有拆，马上来到了隔壁女生宿舍，把那个被笑的最响、打得最惨的那个女孩叫了出来，以大哥哥的名义安慰了一番，还借花献佛把一大兜特产送给了那个女孩。那袋子特产也不过价值一两百块钱，但是患难见真情，女孩接到特产后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扑在曾聪明肩膀上抽泣起来。
聊了一阵才知道，这个女孩叫甄萌萌，是吉林人，大学毕业后当平面模特赚了一些钱，但是后来跟着身边的人投资虚拟币输得一塌糊涂，欠了不少外债，听说西港这边有高薪工作，相当于八十年代的深圳，到处都是黄金，就瞒着父母偷跑了过来，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被先揍了一顿。
好久没有享受到女人温存的曾聪明，此刻拥着这位东北大美妞，闻着她长发上散发出的阵阵清香，不免春心荡漾，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一方面他想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团结更多可以团结的人，有朝一日能咸鱼翻身甚至飞黄腾达，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现在的环境，确实不允许啊！所以，又安慰一番后，才各自回到宿舍休息。
第二天，这批新人早早洗漱吃饭完毕，在领头的带领下到了和盛和公司的大楼。因为和盛和公司规模比较大，占了这个写字楼的整整三个楼层，所以在一楼大堂，20几个人就被分成几个小组，分别由老员工担任组长，带进自己的工作区。曾聪明和姚文山、甄萌萌还有另外两个年轻男子——方天胜、李伟达，被分在了一组，由在这工作三年的老员工田伟担任组长。
田伟看着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比曾聪明年纪要小，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开口就是一嘴的福建口音，看起来还挺有礼貌、挺有修养。在互相介绍认识之后，带着他们坐电梯来到了24楼，让他们收拾下东西后再进去报道，自己则先进了办公区。
几个人也没多想，正准备跟在田伟后面进去，但曾聪明却一把拉住了甄萌萌和姚文山，指了指门口的柜子，然后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两人顿时明白了意思，因为昨天发的公司规章制度上有一条：“私人手机必须放在指定位置，工作期间必须使用工作手机”，要不是曾聪明提醒，他们都忘记了。
果然，等他们走进办公区的时候，发现之前进去的方天胜、李伟达因为带了私人手机进来正在被组长田伟破口大骂，还每人被罚500元钱。甄萌萌和姚文山同时向曾聪明伸了个大拇指，他们都觉得，曾聪明的道行绝对比自己高了一大截。
曾聪明的道行其实还不在这些细节上面，对这些细节的把握都是受师父黄显通的影响，自然形成的能力。在深圳做医美贷和在缅甸搞裸聊诈骗的那段日子，让他在对人心理的把握和人际关系处理上，有了丰厚的积累，而这对于一个菠菜网站的狗推，简直是最核心的能力，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道行。
菠菜网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菠菜网站、菠菜网站，有成熟的机制和玩法，能保证只要有人投注，就会绝对盈利，所以这帮狗推的主要任务是吸引人来菠菜网站投注。吸引人来投注的方法有很多种，有的是直接推广赌博网站上的小游戏，这会吸引来一部分有赌瘾的人，但是对那些根本不去玩赌博游戏人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所以现在很多菠菜网站，都变化了策略，让狗推先去各大网站去寻找那些感情寂寞的人，有大龄未婚的、有婚姻生活不幸福的，当然还有一些情窦初开、少不更事的，然后再通过话术建立恋爱关系，引诱过来赌博。这也是昨天培训的主要内容。
所以今天一上班，组内的其他人都在按照昨天眼镜男教的方法，先用公司提供的一些美女帅哥的图片，把工作用的微信号、QQ空间给包装好，然后就开始去上相亲网站或者用虚拟定位功能，去四处打招呼，期待有人上钩。
但曾聪明却没有按照眼镜男教的那样去做，他觉得这种方法太普通、太常规了，虽然在大量的工作后，能够让一些人上钩，但是质量却难以保证，能通过相亲网站、社交软件就能钓上的人，大部分都是屌丝，很少有那种家境殷实的人，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
要想提高自己的效率，必须要剑走偏锋，不走寻常路。想来想去，曾聪明决定不再考虑什么相亲网站、虚拟定位之类的常规做法，而是从健身软件和同性恋软件这两个地方下手。他之所以这样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有个流行的说法叫：中年男人如果突然开始健身，那么就基本可以判定是出轨。这个说法虽然值得探讨，但是却有其理论基础。你想啊，经常健身的人肯定是有钱又有时间，而那些中年男女如果经常在健身软件上晒自己的各类动态，那么大部分都是厌倦了自己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想在健身圈刷点存在感的人。
而同性恋圈就更不用说了，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小众的群体，他们在主流社会中找不到太多发展的空间，所以转而在这些软件上去寻找志同道合的人。而且同性恋群体一般较为专一，一旦认定对方是自己的伴侣，可以为其不顾一切，这简直是狗推梦寐以求的结果。
说干就干，曾聪明先是下载了国内著名的“DEPP”健身软件和“深蓝”同性恋交友软件，然后自己在公司资料库里找了一套型男的资料，分别注册——反正这两个软件用一套资料也不矛盾。当然，为了应付组长的检查，他还是在相亲网站上注册了个账号，随便包装了一下，以免被组长以“不按公司话术操作”的名义抓住小辫子，到时，还是要吃苦头。
和盛和公司24楼的办公区得有七八百平米，除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对着手机对面的“工作对象”语音聊天的声音外，几乎没有其他杂音。曾聪明瞟了一眼旁边的姚文山和甄萌萌，都正在面带笑容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估计是已经有了收获了。但曾聪明却不慌不忙，在健身软件上不停地翻看各种健身理论，在自己的账号上发些健身动态和健身心得，并不断去找那些爱发动态的中年健身女性，不停地点赞评论。
很快，他就瞄上了一个叫诗诗的女人，这个女人不但每天上午下午都会健身，而且会把自己健身前后的各类自拍甚至是孩子的照片都发到软件的动态里，从照片来判断，应该是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全职妈妈，每天的工作除了健身就是接送孩子，这正好是曾聪明的菜。
曾聪明先是在诗诗的最近几条动态里发了一些指导性的评论，比如：“深蹲的时候膝盖过脚尖了，容易伤膝盖哦”，“仰卧风车这个动作，两条腿应该并拢，这样下腹部的肌肉才能真正动起来”，“你这个身体柔软度够了，但是力量还不够，应该多增加一些静力训练”。果然，几条留言发过去之后，诗诗马上关注了曾聪明，并通过软件发来私信让多指导。
曾聪明自然十分乐意，他事先已经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香港某IT公司的员工，还是个健身发烧友，所以在互相介绍之后，就以一个健身达人的身份来和她交流起动作要领起来。没想到越聊越投机，诗诗主动要求加了微信，以便聊起来更方便。
看完诗诗的朋友圈，曾聪明基本已经对她的生活状态了如指掌：35岁，有两个孩子，丈夫经商常年在外奔忙，是把家当成旅馆的人，但家庭非常殷实。爱看书，尤其是爱看《小王子》之类的童漫书，经常会写一些读书心得。爱发动态，健身的、旅游的、亲子的，有什么都晒什么。整个人没有什么心计，简直就是把自己透明地展示给了世人。
这种人在现实中很容易陷入到各类陷阱中去，但此刻对曾聪明来说，却是最好的猎物。他像一个看到猎物的狮子，虽然垂涎欲滴，却无比冷静。所以，他并没有按照眼镜男教授的话术，见到有心动的工作对象就像马上锲而不舍、死追烂打，而是聊完几句就借口自己工作忙，去网上研究起《小王子》这本书了。
午饭时分，是狗推们难得的放松机会。和盛和公司的午饭是直接打包好送到公司门口，所以除了还有工作任务需要聊天的狗推，其他的都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吃饭，曾聪明、甄萌萌和姚文山自然就坐在一起。
姚文山兴奋地说已经加了三四个微信好友了，因为用了一男一女两个微信号，所以加的好友有男也有女，如果对方是男的要求语音聊天，估计还得甄萌萌出马协助。甄萌萌因为是女性的独特优势，已经成功加上十来个男性好友，但是对方不是要跟她视频，就是要他的照片，像一群苍蝇似的烦得很。他们问曾聪明是什么进展，曾聪明微微一笑：“下班前应该能拿下”。
吃完饭拿起工作手机，上面有20多条未读微信，曾聪明自然知道是诗诗发来的，他拿起一看，是她刚才去健身房的一些训练动作的自拍照，曾聪明再次确定了她是一个内心寂寞的女人，要不然不会对一个陌生人发自己这么多照片。所以在赞美了一番后，就逐个点评了动作要领，因为夹杂了很多他在网上学的专业词语，所以把诗诗听得一愣一愣。
曾聪明话锋一转，说道：“为什么我指导过那么多健身的朋友，在指导你的时候感觉那么与众不同呢，我看你眼神的时候，仿佛感觉自己曾经被你驯服过一样”。
“啊，驯服？你也读《小王子》？”诗诗马上回复。
“是啊，这本书我经常读，尤其是在我情感上受到挫折之后，这本书好像就是医治我的灵丹妙药一般，每日都要翻看。实不相瞒，我前女友上半年忽然跟他老板劈腿，把我整得很受伤”。曾聪明这句话倒是按照昨天眼镜男教的那样说的，因为眼镜男说，一定要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经历过感情挫折的人，这样才能引起对方的保护欲和拯救欲。
“那你女友，哦，不，你前女友也太不应该了。对了，你喜欢《小王子》里哪句话啊”。诗诗问。
曾聪明赶紧打开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挑了一段经典的的发过去：“对我来说，你就和其他成百上千个小孩一样，我不需要你。当然，你也不需要我。对于你来说，我和其他成百上千只狐狸一样没区别。但是如果你驯化了我，那么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了”。
“真的吗？我也超级喜欢这句啊，原来真的有和我一样，在这个年龄还喜欢《小王子》的人啊。天啊，我太感动了”。诗诗发完，还连续发了几个痛哭的表情。
曾聪明不动声色，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你照片的时候，我仿佛从你眼镜中看到了我的影子，好像被你驯化了一样，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我们不如还聊回健身动作吧”。
曾聪明的欲擒故纵显然起了作用，两个人在聊完几个健身动作之后，哪还能掩饰住自己内心的骚动？话题马上全部打开了，从家庭、孩子到感情经历、婚姻经历，无所不聊。曾聪明因为被严真真伤得太深的原因，心中一直处于极度焦虑的状态，在和诗诗的聊天中，他把严真真当做是自己那个劈腿上司的前女友，把她描绘得无恶不作、淫荡下流，聊完竟然感觉出了一口气。而诗诗也把自己婚姻中的苦恼一股脑倒了出来，把丈夫常年不着家、阳痿早泄、婆媳不和这些事全部倒了出来，两个人竟然越聊越投机、好不受用。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狗推，曾聪明还真想和诗诗私奔呢。
但曾聪明看了看周边的环境，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个狗推，根本没有恋爱的权利。所以他赶紧找个机会和她聊了家庭收入、家庭资产这些内容，因为他要判断，自己能够从这个女人身上能骗走多少钱，这样才好去设计不同的场景。
很快到了下班时间，按照公司的规定，新人是不允许在下班时间带工作手机出去的，所以曾聪明赶紧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接到澳门开赌场表哥的电话，需要紧急去一趟澳门处理点公司上的事，就停止了联系，这也为下一步行动做好铺垫。
曾聪明放下手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忽然感觉一阵疲累感袭来，不知不觉，他已经和诗诗聊了两三个小时了。他正闭目养神，准备一会下班，忽然手机又响了起来，那个同性恋软件上弹出一条消息：兄弟，你是0是1还是0.5啊？
曾聪明身体一震，脑袋嗡嗡叫起来……
每个狗推，都是这世上顶尖的恋爱高手
怪不得有人说，现在的西港就是当年的深圳。
最起码在和盛和公司，曾聪明感受到了久违的奋斗气息。已经晚上八点了，但公司仍然灯火通明，很多人——特别是他们这批新手——还在这里噼里啪啦地聊天，尽己所能去养好每一头“猪”。
在“杀猪盘”这个行当，狗推们把那些感情寂寞的人叫“猪”，把建立恋爱关系叫“养猪”，把最后的诈骗环节叫“杀猪”。而那些勾搭软件、聊天工具就叫“猪食槽”，那些聊天的话术，就叫“猪饲料”。
所以，曾聪明他们要做的工作，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就是个养猪的。他们拿着公司发放的“猪饲料”（话术），放到“猪食槽”（聊天工具）中，让“猪”吃得白白胖胖，等时机一到，就杀掉卖钱。与现实中养猪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这些“猪”个个都散发着浓郁的、各式各样的荷尔蒙，需要饲养员有强大的定力，才能既把猪顺利养肥，又可以成功杀掉，同时，自己身上不留一丝血腥，全身而退。
但眼前，曾聪明却面临着一个棘手问题，处理不好，可能会深陷其中。
曾聪明作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忽然被一个GAY圈的男人问道“你是0是1还是0.5”的时候，确实有点懵逼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去养这头猪，如果不养，怪可惜的，毕竟培训老师说同性恋宰杀的成功率是91%，而如果去养，那自己的感情世界可能就要打开一扇新的大门，万一把握不好 ，可能就会陷入情感混乱状态，这辈子再也享受不到儿女情长带来的甜蜜了。
正在这时，公司楼下忽然想起了一长串的鞭炮声，还伴随着一群人兴奋的嚎叫和口哨，把曾聪明所在的这个楼层的人全部都给吸引到窗边观看，曾聪明看到，那些老员工一个个都露出艳羡不已的表情。
组长田伟拉拉他们几个的衣服，指着外面说道：“看到了吗，楼下那个团队今天又杀了一头大肥猪，这会正庆祝呢，能放鞭炮的肥猪至少得在200万以上，你们快别看了，回去养猪吧。累的时候可以算算账，如果能骗200万以上，提成就是20%，你么一下就能赚40万！骗上十个八个，就是百万富翁，回到国内就能当爷了！”
听到田伟这么说，曾聪明、甄萌萌、方天胜这几个人全都吐了吐舌头，仿佛是打了鸡血一样，白天所有的疲惫和辛苦全都忘记了，赶紧回到座位上开始养起猪来。曾聪明也不再犹豫了，他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赶紧在网上搜索关于同性恋的资料，准备成功认养这头肥猪。
“我是1069，全活，但自己有点偏TOP”。曾聪明忐忑地打下这几个字，回复给那个给自己打招呼的“同志”。
这个词是他从同性论坛里学到的，1069的意思其实和0.5差不读，可攻可守，但是又比直接说0.5更显得像圈内人，而TOP的意思则是偏攻的意思。这样子说，无论对方是什么类别，都不会拒绝，而且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毕竟只有做了1，才能在后面的养猪过程中更好把握主动权。
曾聪明的字斟句酌没有白费，对方像是守在软件旁边的一样，立马回复到：“那太好了，我刚好是bottom。你来这个软件是来寻找419吗？”
曾聪明赶紧查了查论坛，原来419就是中文“睡一觉”的谐音，刚好“419”英文是“Four one nine”, 英文谐音是“For one night”，翻译过来就是“一夜情”，也等同于“睡一觉”。这三个字母不知道是被谁发明的，竟然中英文的谐音表达方式、意思都一样！
曾聪明一边感叹语言的奇妙，一边暗自思忖，我自己坚决不能同意只为了“419”，那样的话，不但猪没法继续养下去，而且万一人家要求见面，也绝对无法满足。于是他在软件上回复到：“对不起，我来这个软件是为了寻找真爱的，如果你是为了419，也没必要聊下去了，如果你是MB，就更别打扰我”。
MB就是同性圈中提供性服务的人。曾聪明这么一说，自己追求真爱、拒绝买卖的高大上的形象马上就立体了起来，他说完自己也不免有点洋洋得意。对方也没有看到什么破绽，马上放下了所有的警惕，加了曾聪明的微信聊了起来。
原来这个微信昵称叫大壮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瘦弱男子，虽然从小在小县城长大，但家庭殷实，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作为家里的独苗，自小就受到万千宠爱，他学习也争气，高中毕业顺利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但可能是自小就被姐姐们带到女人堆里的缘故，大壮到了学校才发现，自己对女孩子没有一点兴趣。同学们硬盘里的日本女明星动作视频，在他看来竟然有点恶心，他私下只爱看那些壮硕男子的图片，也只爱和班里的男生一起玩。后来他才明白，自己是个同性恋。
好在大学期间学习任务重，也没有外来因素打扰，他一心扑在学习上，从不去想感情的事，倒也没有什么异常，毕业后还被录取到一家大型企业上班，过上了金领生活。然而工作之后，结婚日程马上摆在了他的面前。拗不过家里人要他传宗接代的强烈愿望，大壮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是个同性恋，和姐姐介绍的一个对象如期结了婚。但是洞房花烛夜，他却没有勇气走进房间，只好把自己灌醉胡乱睡了一晚，后面的日子也尽量找理由不回家。
妻子其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女孩，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大壮确实工作忙，但是仅有的一两次鱼水之欢都以失败告终后，妻子也好像明白了事实。然而，迫于双方父母的压力和周围人的眼光，两个人只能继续“形婚”，住在一起。大壮则每日混迹于全市几个GAY吧，意图寻找慰藉，但不是遇到419就是遇到MB，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得不到一丝安全感。无奈之下，才注册了这个同性交友软件，想从这里找个意中人。
这大概是曾聪明出道以来最辛苦的一次聊天，他不但要接收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各类新信息，还要去网上不断查找各种术语，以便更专业地安慰对面那这个表面成功但实则一塌糊涂的男人。其实，刚听完他的讲述，曾聪明还是有点替他惋惜的，如果不是因为世人的偏见，也许大壮会和另外一个同志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某个时刻，他甚至有点想放弃养这头“猪”了。
但转念又一想，我曾聪明养猪是为了骗点钱，你这个大壮为了适合世人世俗的眼光，竟然隐瞒了自己的性取向和一个好女孩结了婚，这等于是骗了人家的一生。相比于我，你还更十恶不赦一点。所以，我要好好给你上一课。
打定主意以后，曾聪明便拿出公司下发的话术，找出其中专门针对同性恋的部分，挑出那些最热烈、最动情的部分作为“猪饲料”，通过微信一把一把喂给对方，直喂到凌晨2点、大壮心满意足睡去后，曾聪明才停下来休息。为了能和今天发展的这两头猪有所进展，不错过对方发的每一条信息，他干脆在办公室和衣而睡。
第二天，曾聪明一大早就被诗诗早间问候叫醒了。这个寂寞的女人，仿佛一分钟都不想再等，早上六点钟就开始给曾聪明发信息，问他有没有到澳门表哥的赌场那里，问他一路是否顺利，问他澳门天气如何、饮食是否习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在曾聪明没有回答的时候，还发来了几段自己早间做瑜伽训练的视频，一看穿的衣服就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比昨天暴露了不少。
曾聪明虽然很累，但是看到这么一头大肥猪在手机里晃荡，想着自己哪天杀掉后也可以放鞭炮庆祝，就又充满了力量，他一个轱辘爬起来，洗了把脸，找了公司发放的资料包，选择了几张和自己伪装资料一致的人的健身图片、视频发了过去，还发了一句：“宝贝，我也在加紧锻炼，但今天留给我们聊天的时间不多了，表哥的赌博公司的网站出了漏洞，我必须得赶紧去排查，要不然会出大乱子，他这一个公司一天的流水就是五六千万”。
诗诗显然是被曾聪明这套说辞给震惊到了，马上发了个“略略略”吐舌头的表情，又发来了自己几张性感的自拍照，并附上一句“希望我的微笑能给你带来一点能量，加油！”。曾聪明一看，这个女人除了胸有点小之外，其他实在是完美，光是那双眼睛、那个锁骨，就是极品中的极品，如果是在现实中对我这样，我一定毫不犹豫就和她走在一起了，哪还受严真真那种气？
但他又屡屡告诫自己，坚决不能动情，要像捕猎的狮子一样，把伪装做足，这样才能成功捕杀猎物。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培训老师讲的，在适当机会，可以让猪发来一些自拍的裸照或者视频，这样可以作为后期要挟他们毁灭证据、避免报警的抓手。
于是，曾聪明趁机回复：“宝贝，这些照片太完美了，但是我今天的工作任务非常重，你能再发一些让我肾上腺飙升的图片吗？我会很想你的，么么”。
诗诗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不到一会，就发来了自己各种自拍私密照片，并在曾聪明的“循循善诱”下，一次穿得比一次少，直到把自己完全暴露于镜头之下。而作为回报，曾聪明也从资料库中选了几张性感的图片，发了过去让她臆想，然后以修补网站漏洞的名义中断了和他的联系。
等曾聪明想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才发现大部分人已经来到公司上了班，甄萌萌还为自己带来了早餐。曾聪明这才感觉肚子饿得要命，谢过之后赶紧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比起刚才微信对面那些“猪”，曾聪明觉得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东北女孩才是最可爱的人。
八点一到，组长田伟便召集组内的人开会，总结过去一天的进展，安排今天的进度。甄萌萌已经和22个人加了好友，但是因为包装的形象都是女性，所以聊天的男人目前还都处在要视频、要照片阶段，还没筛选出谁是真心的。方天胜和一个大龄剩女发展挺快，但从聊天记录来看，是个在北京某公司的打工妹，可以榨取的资金有限。李伟达比较搞笑，昨天在相亲软件上聊了一个看似非常寂寞的人，一发照片，是个60多岁的退休女医生，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聊下去。最惨的是姚文山，因为自己年龄大些，又没有经验，所以现在好友还没有加几个，进展非常缓慢。
曾聪明也如实报告了自己的进展，组长田伟听后大喜，称赞他用一天的时间完成了别人一周完成的事，并要求他要好好维持好关系，在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只要引导上了赌博网站，组长就会安排技术人员全程跟进。
以前曾聪明最担心的就是技术问题，听完组长的承诺后，曾聪明更增添了信心。他通过微信一边和大壮打情骂哨，一边还在网上不时踅摸着新的养猪对象，忙的不亦乐乎。在他的计划中，今天晚上就可以带着诗诗去“屠宰场”了，而最迟在明天就可以着手杀大壮了，也许这周末就可以实现放鞭炮的愿望，那个时候自己也许就创造了新狗推入职的历史了。
正当他在和新加的好友打情骂俏时，其中一个昵称为小白兔的女孩发来了自己的自拍视频，曾聪明一看，马上傻了眼，这不是小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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